我曾暗恋一名少女，在她十五，我十六岁那年。
我们在同一所高中读书，也许她未曾知道我是谁。
高中时的我，长相普通，成绩也不怎样，无论在家或学校都是让人放心的好孩子，从不惹事，安静内敛。
在这青春的黄金年代，我也有好多奢望。
我想爱，想冒险，还想如风一般自由。
我以为我平淡如水的高中生活，不会有什么插曲与意外，顺顺当当考上大学然后继承父亲的产业，到了年纪相亲结婚，找个不美也不丑的老婆共度余生，是我今生最大概率的归宿。
直到我遇见了那名少女。
初见，是在一个周六的黄昏。
每逢周末，我都会去市读书馆。做完功课和复习，就会一头扎入文学的世界。莫言和老舍先生的且不用说，最爱的还是大冰和韩寒的书籍。
那是一个秋天的黄昏。
那天下午，我一直在阅读大冰的《好吗好的》。我相信世界上有人过着我想要过得生活，而且还非常多，读着读着，不知不觉天已暗。我看时间不早，就准备将书放回书架，回家吃饭。
就在我走出书屋的那刻，我看到书架旁穿着某中学校服的马尾少女也几乎同时站起。她转过身的一刹那，我千真万确感受到书店突然变得好亮。
我感到一片烟雾迷蒙中，透进来一道强烈的光。
那少女的容貌，让我不由想到了《神雕侠侣》中对小龙女的描述：看来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全身雪白，面容秀美绝俗，只是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
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不像刘亦菲，也不像李若彤，可她却像小龙女。
清瘦，疏离，微雨滴梧桐。
我还在发愣，少女便从我的身旁走过。
念头，就发生在一瞬间。
或许是直觉，或许是惊艳，大脑尚不容我思考，脚步已紧随而去。
外面下着绵细的雨，少女没有打伞，任由雨丝浸染她的发丝，透出一股氤氲的美。
当我意识到自己在尾行的时候，已经跟在她身后，到了公交站。没等一分钟，501路公交车到了站，我注意到少女的脚步往前门移动，于是不假思索加入了排队的人群。
我家在市区，而501路公交车开往郊区，与我回家的路径南辕北辙。然而此刻我的脑子里已没有其他念头，只想紧紧跟住她，不想让她就这么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如同猫咪追赶眼前的光点，看不到其他。
我坐在公交车后排靠窗的座，少女坐在前排靠近下车门的单座，歪斜脑袋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我的位置恰好可以肆无忌惮地望着她的侧脸，光这点奢侈就足以让我心跳加速，呼吸不均，眼前的一切都笼罩着某种水彩画浸润时的光晕，空灵清新。
车开了约莫半小时，到了一个叫江口菜市场的站点，还没停稳，少女就站了起来，握住了扶手。
我柔和如醉的心一下提紧，挎起书包，准备下车。
她下车后，我紧随其后。我好害怕她回头注意到我，投来审视怀疑的目光。幸好她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目不斜视，也不曾驻足停留。
我望着她步伐偏快的背影，长长的马尾有规律地左右摇晃，肩膀轻轻摆动，如同在对我催眠，像我小时候最爱看的《聊斋志异》，狐妖或女鬼将书生引诱到了一个荒凉的野外。
我保持着十米开外的距离，尽量让自己自然地走路，视线却一刻不曾从她背影挪开。
我们穿梭过菜市场，经过了两条桥，绕过了三条街，来到一片田野边的联排房，前面是一条颇宽的河。天色已暗，农田上种的是什么已经看不清，只感到风吹草动，如波浪潮汐。
尾行到这里，我知道不能再继续了，那片联排房孤零零地伫立在田野与河边，来我这么个陌生人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与警惕。所幸河的对岸有一片小树林，于是我悄无声息地走到河对岸，躲在其中最大的一棵树后，远远盯梢着少女。
少女走到联排房最里边的那间门口，低头找了找钥匙，随后开门进去，终于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不知道是我的听力过人，还是四野空旷导致风声传播声波比较清晰。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赶紧吃饭吧。我竟然可以听到河对岸中年女人的声音。
我的心又开始有了期待，我希望可以听到少女的声音。然而我在树后等了十几分钟，依然没有听到少女说话，只有中年妇女（应该是她母亲）若有似无的絮絮叨叨。
我估计今天是再也见不到她了，便沿着原路返回，走到大马路上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不假思索就上去了。
回到家我妈问我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我搪塞说看书看入迷忘了时间。妈一脸欣慰地笑了，说没想到我们两个不爱读书的生意人，生了你这么个爱读书的好儿子，遗传真是说不准。
爸呢，又不回来吃饭？我说。
他晚上接待日本客人去了，这次的生意可不小，要是谈成了少不了给你零花钱。妈一边帮我盛饭，一边解释。
他哪次生意小过，我都快一个月没跟他说过话了。我嘀咕道。
这不都是为了你的将来嘛，现在国内经济形势正好，我们得抓紧机会创造财富，你才能有更好的生活。你爸在外面很辛苦的，你别跟他斗气。
是是是，感恩的心，感谢命运。
我跟妈开着玩笑，其实心中悲凉。
父母以为小孩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爸早已经不爱她了。
甚至我怀疑，爸就没有真正爱过她。
按照现在的话说，我爸就是个凤凰男，虽然长得一表人才，其实家里一穷二白。他高中没读完就出来闯社会，靠着一副好皮囊和会来事，拿下了我妈。
我妈家世相当不错，外公在政府也有要职，当初不是没有反对过，不过我爸来了个先上车后补票，加上我妈一往情深，外公外婆那边最终也就心软了。
外公在世的时候，我爸表现得非常好女婿，好老公，自己的事业在外公的人脉关照下也是做得有声有色，亲朋好友无不夸赞我妈慧眼识英才。
然而两年前外公过世后，他对妈的态度就每况愈下，时不时就说生意忙，动不动就会不耐烦。
我真的很佩服他，能装那么久。
如今他偶尔回一次家，身上五花八门的香水气味豪不遮掩，我不相信老妈会这么迟钝，也许她只是想活在自己家庭美满的梦里面。
人为什么要结婚呢？
还未成年的我，就开始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第一次尾行少女之后，我一夜未眠，兴奋莫名。
我感到身上的某个奇怪的按钮打开了，死水般枯燥单调的生活，忽然注入了一股强劲汹涌的源泉。
那晚，我又重新开始写起了日记。我详细地记录了自己遇上她后的奇妙心情，尾行她一路的忐忑。她的清瘦，她的马尾，她的冷清。喧嚣与她无关，她与人群格格不入，仿佛只有我才能看到的精灵。
想起烟雨细蒙的黄昏中，她那淡漠单薄的背影，我在日记中给她取了一个代号——小雨。
她让我对明天有了不一样的期待。
她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似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遇见她。
尽管她没有对我说过一言一语，但却已经给予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就像黑暗中的人，期待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