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沦落石料厂的高才生

“轰隆、轰隆。”

状犹奔马、声若惊雷。

巨石从山腰滚下，砸在地面，发出“砰砰”的山崩地裂的巨响，溅起冲天烟尘，烟雾顿时笼罩了地面。

这是石料厂农民运输工在山腰采石，他们手握钢撬，伏在陡峭的刀砍斧剁的横断面上，如伏在石壁上的壁虎。

临近年关，工人放假，农民运输工大都回乡。偌大的足球场大小的石料厂上层平台，只有十几个农民运输工冒着被巨石砸中的危险在断面下砸石装车。寥寥几个留守的穿蓝工作服的石料厂工人懒洋洋的为农民运输工填土修路。

这时从北面场口冒出两个拉车的运输工，他们的出现，让石料厂为之一亮，他们都高大英俊、气度不凡，现在的话叫帅呆了。

赵锐锋近一米八的白杨般挺拔的身材，英俊的长方脸膛，圆润的下腭，丰腴的嘴唇，挺拔的鼻梁，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双剑眉直插鬓角，如钢丝粗硬的头发笔直地梳向一边，上面虽布满灰尘却一丝不乱。

这青年身体比运动员还运动员，相貌比京剧小生还京剧小生。他脚蹬一双破旧的上海回力鞋，身着一身洗的发白破旧的绛红色拉链运动服，单薄的衣服掩不住鼓突的肌肉，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男人的阳刚之美，一股霸气，奇怪的是就是这样一个美男子竟然还是一个光棍。

他的同伴叫韩浩宇的小伙身材矮些、单薄些，他长着一张俊气的方脸膛，同样是浓眉大眼但眼眉近些，那刻有那个少数民族特有印迹的宽额头、鹰勾鼻、天然卷曲的波浪般的头发格外引人注目。他戴一副深度黑边眼镜，身着一身蓝色学生服，小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英气。看他那文质彬彬的样子那像一名下苦力的农民运输工，到像是落难的大学教授。

这两个非凡人物和那些形容枯槁灰头土脸的同伴那样的格格不入，那样的不同。

人们奇怪这样出众的人为啥没落在石料厂里下苦力呢！自然事出有因。他俩是三百里外的泰州西武庄人，都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能考上北大、清华的高材生。谁知取消高考，回乡劳动，因生活所迫，才来石料厂拉车。在几年的农村劳动和一年的石料厂血与火的磨练中他们已由白皙的翩翩少年变成了黧黑的精壮小伙了。

一进场子赵锐锋和韩浩宇如聚光灯样的眼睛像猎手寻找猎物一样飞快地扫了场子一周。

因为是年关好采的石料都采完了，运输工都上了断面采石，最后赵锐锋的眼光落在场口右边的石坡上。

石坡上石料海了，可上面静静悄悄的，一个运输工也没有，就是因为坡陡，人们眼馋了一年谁也没敢上去拉石。

“哥，今天就是它了！”赵锐锋看了看坡上的石头对韩浩宇坚定地说。

“不，不行!这样太危险，再说今天是咱们拉车的最后一天！不能出什么差错呀！”韩浩宇劝说赵锐锋。

“正因为是最后一天，咱们才上去拉石，要不拉就晚三春了！”赵锐锋早瞄上了这上面的石料，只是没有上去拉，他料定整个石料场还没有第二个人有这能力上去拉石和他们哥俩争这买卖的，今天加班他要和浩宇到最后才吃这顿的“大餐”，也向人们显示一下他们这运输大王不是浪得虚名。

你别认为赵锐锋是逞能才这样干的，实际他真是为钱，他盘算着上面石料得有几十车，今天他们拉完每人就能多挣几十元，正好够弟弟二勇买涤卡衣服的钱，浩宇也能补上和妻子成亲没给妻子买的新衣了，这样丰厚的回报可以大胆一试。

赵锐锋执意上坡志在必得，韩浩宇知道老赵家人硬折不回的英雄脾气上来了劝也无用，做事一向沉稳不做冒险的事的韩浩宇本不愿上去拉石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坡了。

韩浩宇是最善良最重情义的人。韩浩宇是个心中没有仇恨只有爱的人，他和赵锐锋生在两个对立的家族，但他和赵锐锋这对家族新秀是异类，他们没有家族隔阂而且很投缘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

他们从小一块上学，形影不离，他们的饭食、笔墨纸张不分家，韩浩宇都是事事让着这个小弟弟。

好吃的让赵锐锋先用吃，好用的让赵锐锋先用，学校考试他考了第一，他总是表示歉意，赵锐锋考好了第一他会送上祝福，就是运动来了赵锐锋跑回家保护父亲去了他也跟着回家去生产队劳动了，后来他们一块来石料厂，从这里回去又可能一块教学了。

好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他那里能让好兄弟出一点差错，上坡保护赵锐锋是必然的了，共同承担风险是必然的了。

赵锐锋韩浩宇上坡采石立刻引起全场人的注意。好心人都向他们喊：“两位帅哥这不是闹着玩的，别逞能了！”

“没事，没有金钢钻敢揽瓷器活、大家放心好了！”赵锐锋一边向断面上的人们打着招呼一边装车，眨眼间他们都装满了自己的石车，而且还满满的小山似的。

石场上“呯呯啪啪”的砸石声骤然停下来。人们都紧张地看赵锐锋韩浩宇。看他们怎样从石坡上弄下这车石头。大家的心悬起来，空气窒息地要爆炸。

赵锐锋先拉，韩浩宇赶紧帮忙却被赵锐锋制止，厂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各拉各的，不能互相帮忙。因为拉车按计件，谁也不能为了自己挣钱耽误别人的，赵锐锋哪里能破这个例让人帮忙？再说让人帮忙也不能显示英雄本色呀！赵锐锋坚决不让帮忙双手把韩浩宇推的远远的：“不用，你还不相信我，哥我能行，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韩浩宇无奈只得作壁上观了。

“狗日的赵锐锋，你小子要是能拉下这车石头，我刘伟就生吃了它！”一个歪戴着长舌蓝工作帽穿着蓝工作服青年工人在场子里远远的向坡上的赵锐锋喊。

“好，刘伟师傅，这可是你说的，到时你可别反悔呀！”

“反悔是小狗，我刘伟一句话掉地下砸个坑，从不反悔！”那青年得意洋洋地说，他不信赵锐锋不用人帮忙拉下这车石头。

“请好吧！”赵锐锋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转身双臂挎住车把，随即双臂一用劲车子被压起向前移动到坡边。

“哐”赵锐锋掀起车把让车尾着地，只听“嗤”地一声车子向坡下滑去。

赵锐锋在车子下滑的一瞬间迅速反转双臂扛起车把，车子就在赵锐锋双肩上。

由于坡陡，看着石车就在赵锐锋头顶上，那情景就像一个顶着巨壳的蜗牛。

几千斤的推力一下压向赵锐锋双肩，双肩上的车子被冲力压得嘎嘎作响，像要随时散架一样。

“呀！“场子里一阵惊呼，以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几十颗心悬起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赵锐锋，他们担心石车失去控制造成车毁人亡的悲剧。

然而悲剧并没有发生，赵锐锋是好样的，尽管几千斤重的石车像个不听话的怪兽，张牙舞爪吱吱呀呀地吼叫着，总想挣脱赵锐锋的控制，冲下来把他活活压扁，可是似有千斤神力的赵锐锋始终控制着这怪兽，无论它怎样左冲右突都没有挣脱出去，乖乖地听话地跟着主人下移，下移，一寸、两寸……几乎大家还没回过神来，石车已稳稳地到了坡下。

“好样的赵锐锋！好样的赵锐锋！真是神力呀！”大家亲眼目睹了泰州小伙赵锐锋的风采，都为赵锐锋欢呼叫好。

欢呼后大家才想起刘伟和赵锐锋打的赌来。“刘伟，人家赵锐锋胜了，你吃了这车石头吧！”

“去你们的，谁和他打赌来！”刘伟弄了个大红脸。

赵锐锋也给刘伟解围：“是呀，我们何曾打赌来，大家都干活吧！”大家才又干起活来。

和赵锐锋打赌的刘伟是石料场青年工人，高中毕业因没关系才分到石料厂来、石料厂是省城三大孬厂之一，叫光棍厂，另外就是砖瓦厂和水泥厂。

进了这厂子就成了法定的光棍，刘伟为这法定的光棍破罐子破摔、牢躁满腹、自弃自暴，工作消极。他成天歪戴着帽子吊儿浪当，一副地痞样。

他虽然性情顽劣，但和赵锐锋挺和得来，成为最好的朋友，赵锐锋知道这位老弟的底子怎能让他难堪。

同是运输大王的韩浩宇照样不用别人帮忙从坡上拉下自己的那车石头，他早有把握能上去拉石，只是不愿冒险罢了。

随既他们拉起车子出了场口下了被称为十八盘的盘路。

在盘路上他们掀起车子让石车在盘路上滑行，车尾深深地滑进地面犁出两道深沟。嗤——嗤——嗤——车啦拉划地的声音是那么响亮，如一曲高亢的圆舞曲。

西武庄帅哥迎着从省城上空吹来的烈烈的风走啊在如沙滩般松软的盘路上，这是他们最惬意的时候。

这时他们的双眼总是朝北眺望着，望着脚下的省城，这是他们向往的牵魂梦绕的城市。

省城那么大，像大海一样望不到边，座座红楼密密匝匝地从脚下直延伸到天边。

那时省城都是两三层的红砖红瓦的老式建筑，看起来就是一片红色，是一片红色的海洋、红色的城市。

唯有西北方向有一片蓝色，那就是省城最大的厂子，省城第一第二机床厂。

每到上下班，从机床厂通往西南方向的白马山职工宿舍的斜路上。常常看到骑车如飞的人，那就是机床厂的工人。

一看到这情景两帅哥的心里总不能平静，羡慕地要死这就是城市人的生活是他们梦寐一求的生活。

他们白天上班载歌载舞，下班回家酒足饭饱之后，可以夫妻双双到电影院看看电影，或在灯火通明的马路上散步那是何等诱人的生活呀，多么令人向往呀，一想到这一丝忧伤涌上心头，本来他们能得到这种生活的。

夕阳的余晖烧红了天角，烧红了山头，烧红了脚下的省城的时候，赵锐锋、韩浩宇正好拉完坡上的石料也该下班了，准备上夜班向小磕石机拉石渣了。

他们见场子里空无一人，就一松车把，车子飞速而下，眨眼间就滑到磕石机平台上。

平台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看样子上白班的运输工下班放假过年去了。

往常时这里可热闹了，平台上排着辆辆等待过磅的石车。放炮员小张一边朝场里拉着炮线，一边嚷嚷着：“放炮了，放炮了！”人们呼啦啦跑进路边的防空洞里，等待放炮。

炮大都是小炮，把炸药直接放石头上的那种。

放炮员炸好石料好让上夜班的运输工搬运。

有时场里也放大炮，一般不放，大概一年才一次。

那是在山顶上用钻井机钻炮眼，一连钻上十几个几十米深的炮眼，炸药得用汽车拉。那是劈山的，劈下一层山够运输工拉一年的。

赵锐锋、韩浩宇他们刚来时就碰到过一次，他们躲进防空洞里，心里坠坠不安，心想装这么多炸药还不得把半边山炸飞，省城不得下一场石雨，可是炮响之后，只觉得大地微微的动了一下如响了一声闷雷，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震天动地的响。

他们出防空洞一看，山体被整整推下半边如推倒一堵墙一样几乎连一快石渣都没有炸起来，原来是虚惊一场，这是工程师早就计算好的，炸药炸到什么程度是有数的。

赵锐锋韩浩宇见时候不早就赶紧过了磅去大磕石机卸了料，回伙房吃饭。

所谓伙房其实就是平台路边的两间小屋，屋外山墙边一口大锅而已。伙房也没有伙房工人，因为无需做饭炒菜，饭菜都是现成的，是他们每月坐火车回家扛回的一袋子煎饼一捆咸菜而已，他们只需用大锅烧点开水、熬点粥而已。

伙房实际是他们的宿舍，他们几十就住在这个不足五十平方的屋子里，冬天好说，人多挤在一块暖和，夏天那么多人挤在屋里，像装在罐头里的沙丁鱼又闷又热，掀开潮湿的破席子，底下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潮虫子，以后他们就不在小屋里睡了。

下夜班后吃了饭，拿个被单就到小屋外的沙堆上躺一躺，躺不几个小时天就明了，他们就又得加班了。

他们白天给大磕石机拉大石是加班是打个“牙祭”，正班夜班上小磕石机拉石渣这才是他们的“大餐”，他们一年都这么干，一天工作十七八个小时的。

说也奇怪就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休息，那力气就像流水一样“啵啵”地流回全身，第二天他们就像上紧发条的老钟又正常运转起来。

赵锐锋和韩浩宇拖着疲乏的身体拉空车来到伙房时。几十个运输工蓬头垢面的散落在路边伙房小屋前正在太阳的余晖里吃饭准备上夜班。

太阳余晖给他们个个镀上了一层金。玉树村干活最猛的杨仲俊和他兄弟杨仲杰侄儿长毛蹲在小屋前水泥板前他们的专用饭桌前吃饭。

老仲俊端着他那破黄瓷碗端稀粥吸溜溜喝。他兄弟仲杰对着黑的发光的没有一颗粮食粒的地瓜片煎饼发着狠，侄儿长毛咬得红红的胡萝卜咸菜咔咔响。

杨仲俊都四十八了，兄弟杨仲杰四十岁左右，只有侄儿长毛正当年。俗话说：二十七八正当年，三十七八还叫好，四十七八就玩完。但人家杨仲俊竟拼得过壮劳力。除了赵锐锋、韩浩宇他挣钱最多。

杨仲俊见他们过来心疼地说：“锐锋、浩宇，又是你们俩最后最晚收工，快放下车子来我这里喝碗粥！”

两位帅哥摆摆手，谢绝了杨仲俊的好意，他们在小伙房北面过磅小屋后面的空地里放下车子来到伙房窗台下的石台边，这里正有两个毛头小伙子吃饭。

赵锐锋韩浩宇的煎饼包已放在石台上，缸子里也打满了开水，他俩只许从包里拿出煎饼、咸菜来吃就行。

这自然是两小伙的杰作。这俩毛头小子是赵锐锋、韩浩宇的同伴。

矮胖的小奶光子样的小伙子叫赵卫阳是赵锐锋的族弟，瘦高的打草杆子样的小伙子是赵锐锋的邻居叫杨文，他们都是刚毕业的高中生，因生活所迫才跟赵锐锋韩浩宇来省城拉车。下层是平路，他俩身子弱只能在下层拉车。

从水镇来的运输工就他四个是西武庄人，其他的都是玉树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