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南月下呢喃梦

天启二十六年初春

今年江南的春天似乎来得更晚了些,即便已经是三月份,却连着下了七八场的大雨,伴随着丝丝的冷风,使这个春天显得更加料峭,更加无情,甚至是绝望。

顾青青就这样跪在雨中,已经两个时辰了。

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滑下,和眼泪交织在一起,又咸又黏地从她衣服上蹭下来,终于砸在膝盖边的水洼里,泛起丝丝涟漪。

顾青青不确定自己还能跪多久,但是她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跪。

顾青青,这可以说是江南大部分女孩子的噩梦。倒不是说她容貌有多出众或者她琴棋书画有多么厉害,而是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作为江南首富顾定成和清河郡主钱凤燕的女儿,顾青青是赢在人生起跑线上的孩子。更何况,这门婚事还是建康四十一年皇帝赐婚的。在那个商人备受歧视的年代,能迎娶河东的清河郡主,简直就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可就是这样一位大小姐,却做出了令人难以相信的事情——和人私奔。而且还是和一个穷酸秀才,赵安邦。

顾定成知道这件事情后大发雷霆,罚她在雨中跪着,不认错不准起。就这样,她跪了两个时辰。

“青青!”身后传来熟悉又清冽的男声。顾青青不用看都知道那是自己的哥哥,顾好逑。

顾好逑打着伞跑过来,把手中的另一把伞撑在顾青青的头上,似乎有些焦急地说:“你怎么还在这里跪着啊!你是不是傻啊!你赶紧认个错就完了!快!快去认错!”

顾青青一把甩开顾好逑,坚定地跪在地上,执拗地说:“哥!你干什么!我觉得我没有做错!我有喜欢的人,我有想过的生活,我这有什么错?哥,我不会认错的!”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顾好逑把雨伞塞在她的手里,“你那么聪明,会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好了,跪也跪了,哭也哭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快,认错去!”

就在顾青青要起身的那一刹那,屋内突然传出一声怒喝,吓得顾青青一哆嗦,赶紧躲在顾好逑身后,定定地不说话。

顾好逑也吓了一跳,咽了一口吐沫,支支吾吾地说:“父……父亲大人,您,您,您怎么出来了?”

“哼!”顾定成望着一双儿女,气不打一出来。女儿不争气也就算了,可儿子居然也学会了投机取巧,真是越想越生气。竟然把茶杯扔在顾好逑脚边,怒喝,“你看看你平常都给你妹妹做了什么例子!你妹妹会变成今天的模样,都是你的错!”

顾好逑低头不说话,他深知父亲的脾气。只要自己沉默不说话,等父亲发泄完了就好了。这次他也准备如法炮制,装傻充愣。

谁知顾定成竟是真的生气了,站在屋内一句话也不说。

三个人,一个在屋内,两个在雨中,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气氛安静而又似乎要爆炸。

顾青青偷偷地拽了一下顾好逑的衣角,用眼神问他该怎么办。顾好逑尴尬地笑笑,表明他也不知道。

顾青青叹气,暗暗指责顾好逑为何要突然冲出来,要是他不出来搅局,自己再跪一会可能就没事了。这下可好了,惊动了父亲,真是闹大了。

顾青青不知道时间又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身上发冷,眼前有些发黑,意识有些模糊……

顾青青记忆中的最后一句话,便是顾好逑的一声“妹妹!”

顾青青感觉自己的身体不断地往下坠,似乎要坠入万丈深渊一般。她惊恐地大叫,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自己身边除了黑暗就是黑暗,她突然觉得很悲哀,在这个空间中,竟是没有人能够帮助自己。渐渐地,她又觉得自己好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烧自己一样。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有一种炽烈的疼痛感。疼痛牵动着她的神经,大脑中更是一片混沌。突然,一盆冷水砸在她的头上,让她整个人又冷到了冰点。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衣服,保护着最后的丝丝暖意。

顾青青觉得自己好累,眼皮好重,她终于撑不住了,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顾青青觉得自己身上暖暖的,仿佛阳光滋润着大地一样,而自己,就是那朵小花。她觉得花已经睡饱了,就缓缓睁开了双眼,迎接太阳的拥抱。

“醒了醒了!”丫鬟琉璃兴奋地说。

琉璃,顾青青的贴身丫鬟,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身形有些瘦小,面色也不够红润,显然是最近担忧顾青青导致的。但是身上衣服面料上等,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丫鬟。

顾青青觉得脑袋沉沉的,在琉璃的搀扶下勉强坐直了腰板,手中握着小暖炉。顾夫人走过来,帮她盖好被子,轻声问:“舒服一些了吗?还觉得冷吗?”

顾青青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舒服多了。”

顾夫人淡淡一笑,接过玲珑端来的药,尝了一口才喂到顾青青的嘴里,尽管顾青青并不想喝,但还是迫于母亲的压力,一口闷了下去。顾夫人见顾青青喝完了,才低声说:“你呀,这次也是闹得厉害。你知不知道,你高烧三天不退,真是把母亲着急坏了。你说说,什么事情值得生这么严重的病啊?啊?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你就算不爱惜自己,也要为我和你父亲着想啊。我们就你一个女儿……”

“哪里就我一个了?”顾青青讨巧,“不是还有我的好哥哥吗?欸,对了,哥哥呢?他怎么样了?”

顾夫人浅笑:“你呀,就知道关心别人。你放心吧,你哥哥好着呢。他身体比你强健,没发烧也没着风寒,现在只怕在屋子里等你的消息呢。”

知道顾好逑没事,顾青青心中两块石头中的一块石头便落了地。而另外一块,自然就是自己父亲顾定成是晴是雨的问题了。

哪知未等顾青青开口,顾夫人就抢先道:“你这次真是闹大了。不光关乎你父亲的颜面,就是族里也要有个交代的。”

顾青青低头搅动着被角,倒不是身体难受,而是想到族里那些白胡子老头她就心发堵。从小到大,只要扯上他们,准没好事。不是唠唠叨叨几个时辰,就是干脆打发到寺院里“清修”小半年。这样的日子,才不是她想要的。

知女莫若母,顾青青的心思顾夫人哪里会不知道?她握住顾青青的手,示意她不要胡思乱想:“你放心吧,你父亲早就已经求过族里人了。他们并非胡搅蛮缠之人,更非不通情理之人。看你父亲的意思,是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一想到那些白胡子老头束缚不了自己,顾青青喜上眉梢,欢愉地说。

“也没那么简单。”顾夫人愁上眉梢,“虽说族里人不会为难,可那毕竟不是你父亲的意思。我倒真担心你这父亲了。你病的这几日,他竟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你,不仅如此,还不准你哥哥来看。只怕,他还在生气呢。”

在顾青青的印象中,父亲对自己向来是宠爱的,从未有过不快和责骂。所以,当那日他命自己罚跪的时候,她倒是被吓住了,而非其他。倒是父亲对哥哥素来严厉,这次害哥哥无端受罪,也算是自己的不对了。以后还是要赔礼的。

正想着,却见一中年男子不紧不慢地走进,顾青青定睛一看,那便是父亲身边的孙管家。孙管家和蔼地一笑:“老爷听说小姐醒了,特让小的前来看看。”

“孙伯客气了。”顾青青答道。

倒不是孙管家和顾家有三分亲戚,而是那孙管家是顾定成的书童,与顾定成自幼相识,若论相伴时间,只怕胜过顾夫人三分。所以府中的人都对他格外敬重。不但是普通的小厮丫鬟,就连顾好逑和顾青青也会称他为“孙伯”。

孙管家简单看了看顾青青的面色,又简单问了问顾夫人情况,在确定顾青青情况之后,才缓缓的说:“既然小姐也好的差不多了,老爷的意思是清明前将事情说清楚,也好过清明。还请小姐准备着。”

“嗯?”顾青青显然没搞懂状况。

孙管家只是笑笑,便离开了。

顾夫人也是刚刚得知顾定成的安排,母女俩一时间也商量不出所以然来,便决定分头行动。

顾青青蹑手蹑脚地踱进房内,屏住呼吸,轻轻地拍了一下顾好逑的左肩,幻想着一会儿顾好逑转头,看到左边没人时,自己再从右边吓他一次的“美景”,心中一阵暗爽。然而,顾好逑却只见向右转头,坏笑着看着自己妹妹。

顾青青撇撇嘴,忽觉无趣,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说道:“真是的,每次都吓不倒你。”

顾好逑起身,浅笑,露出两个很好看的酒窝:“是你每次都用同样的方法。哥哥我又不是傻子,自然吓不到了。”

顾青青点头,心中却是一片欣喜——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真的了解自己。能猜透自己的心思。但一转念,想到哥哥这几日都因为自己而被囚于此,心中又是愧疚万分,说到:“对不起,害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这件事,本来和你没有关系的。”

“别这样说。”顾好逑拍拍顾青青的肩,“那日我去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今不过是几日不得自由,不碍事的。”

顾青青知道顾好逑这是在安慰自己,如今且不说行动受阻,就是对外界人物的思念也足够让他难受。可既然顾好逑不说,便是不愿意提及,顾青青自然不便多言,便转而说到:“哥哥,你可知父亲的安排?”

“孙伯的确曾告诉我了。你且不必担心,既然是父亲的意思,便不会太难为你。你倒是服软就好,千万别和父亲呛着说。”顾好逑回答。

顾青青若有所思,顾好逑却是大喜,顾好逑见顾青青能来看自己,也就表明自己的苦日子快结束了,心中自然是欢喜。他整理好书桌之后,便对顾青青说:“我这几天也是烦闷,你不妨陪我出去走走,也算是解闷。不过你要带好衣物,不要再染了风寒。”

顾青青大喜。自己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心中不闷才怪!再者,久卧伤气,而运动却可以提气,自然是顾青青心中所爱。当然,她最在意的,还是可以出去解闷这一点,天性活泼好动的她,自然早就是觉得无聊了。至于风寒之类的,才不是她考虑的重点。

微风吹拂于顾青青的脸庞,这风早已不再是几日前的冷冽,多了几分温暖和清沁,仿佛有着生命的力量。

顾好逑知道顾青青心情甚好,本不想破坏,但想着有些事情总是要说清楚的,更何况,这件事情已经不能再等,越早便越好。

“青青啊,这件事情你做的还是有些欠考虑了。”顾好逑开门见山,直接表明自己的重点。

顾青青一怔,万万没想到,居然连哥哥都会这样想自己?那日他给自己撑伞竟然不是出自支持,而是哥哥的义务,更或者说是同情?顾青青自尊而且好强,她是万万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的。便开口申辩道:“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好逑停下脚步,神情严肃地说:“你这件事情做的欠缺考虑。你有没有想过,你对赵安邦的感情究竟是出于什么?是一时的好奇,还是永恒的爱恋?你可知,两个人相伴终生是因为什么?你与赵安邦身份悬殊,你是千金大小姐,他只是穷酸秀才,你们若真的成亲,赵安邦要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你即便不想接受安排的家族婚姻,也至少应当门当户对!你私奔的做法,是不是太欠缺考虑了?”

“那哥哥你呢?”顾青青反问,“哥哥与两位嫂嫂可是真心相爱?你不也一样成亲了吗?两位嫂嫂出身不高,尤其是红玉……”

“青青!”顾好逑有些激动,厉声打断了顾青青的话,他因为激动,而胸脯不停地颤动,良久,才以相对平稳地语气说道,“青青,正是因为我不快乐,我才想提醒你不要进入误区。也罢,今日你也累了,先回去吧。”

“欸?”顾青青本还想叫住顾好逑,可他却已然大步走远。顾青青知道自己刚才说话地方式欠妥,可是那又怎样?明明是哥哥否定自己感情在先,自己有理有据地反击,是错吗?

晚膳时,顾青青才知道,父亲昨日已经出发去京城谈洽生意了,要七八日才可回来。虽然还是在清明之前,但却也的确给顾青青减少了不少压力,更何况自己上午才和哥哥大吵了一架,情绪发泄了不少,反倒没那么堵。便比平日多吃了几口。

琉璃见顾青青心情不错,便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便开口说道:“小姐啊,现在事情结束了,是不是特别开心啊?”

“结束?”顾青青反问,“哪里结束了!我的苦日子分明还没有到呢!父亲清明左右回来,我们还是要做好准备的。”

琉璃发觉自己说错话了,但是看顾青青愁云惨淡,便知道已经没有挽回的办法,索性直接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小姐,这件事情的确是您欠考虑了。您怎么能和赵公子有那样的想法呢?琉璃真是想不明白。您也,也太幼稚了吧?那赵公子显然是贪慕您的荣华富贵啊。”

“琉璃!”顾青青大怒。其实,经过和顾好逑的争论,她已经或多或少地承认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没有思虑周全,也或许有着那么三四分的幼稚。但对于这一段初恋,顾青青是抱着绝对的尊重,甚至是仰视的态度的。在她的心中,初恋应当是纯洁而且美好的,是绝对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杂质的。如今琉璃不仅质疑自己的作法,而且怀疑这段感情的纯洁。顾青青完全不能忍受,忍不住拍案而起。

琉璃了解顾青青,知道她必然生气。但在琉璃心中,顾青青已经不仅仅是自己的主人,更是自己的姐姐,作为妹妹,她是万万不能看着姐姐跳入苦海之中的。便顶着她的火气,接着说:“小姐,您若是不信,便可出去问问旁人,谁看不出赵公子是个怎样的人?与您结识之前,他日日食粥,自号风雅,但认识您之后便终日酒肉,仿佛变了一个人。您仔细想想,他这不是贪慕您的钱财是什么?”

顾青青被琉璃说的一愣。赵安邦的所作所为,顾青青不能说全然不知,但也不能说尽在掌握,只能说是一知半解。可她知道的优,远大于她知道的不优,如今琉璃这一番说辞,倒是让她陷入沉思。

琉璃见顾青青不说话,便知自己已经抓住了要害,关键时刻怎么能不给以最大程度的攻击?于是索性说道:“小姐,赵公子名义上是要和您私奔,背地里却准备好了马车接玉儿离开,这件事情,老爷和少爷早就知道。他们是怕您伤心才没有告诉您的。但是事到如今,奴婢却觉得没必要再隐瞒着什么了。赵安邦是什么样子的人,您现在应该看清楚了吧?”

顾青青只觉得头上一阵滚滚闷雷,震得自己不知道怎么表现、怎么应付,仿佛自己是一个失去了保护屏障的小孩子一般无助。她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琉璃静静地收拾了餐桌,静立不言。

月光透过窗纸笼罩在顾青青脸上,显得是那样惨白。

顾青青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浑然不察,满身心地都想着琉璃说的那几句话,想着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可是越想,顾青青就越想不明白。难道父亲母亲在成亲之前便不会犯错吗?难道哥哥的所作所为就全都正确吗?顾青青想不出答案,但是却抑制不住想下去的冲动,只能等待时间来淹没这一切。

顾青青遗忘了时间,时间却没有遗忘她。清明节如期到来,顾定成却意外地没有回来。族人便在其余几位长老的组织下,完成了清明的种种祭拜。

又是一场春雨,屋外的绿植也愈发葱茏,但在顾青青眼中却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在她思考的问题面前,这些植物,似乎都有些微不足道。

琉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她而言,自己的姐姐这样焦急,自己却束手无策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可是,她又能怎样劝服顾青青呢?在这种问题上,她本来就没有发言权。思来想去,她还是硬着头皮去找了那个人

顾青青呆坐在床上,依稀听得有人唤她的名字,但却无心答应,又听了三四声之后,才被叫还了魂,便随声应道:“什么?”

“你可算是回我的话了。”那人却也不恼,只是坐在顾青青身边。

顾青青侧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一位嫂子——沈碧云。

顾青青自然知道她的来意,便敷衍道:“嫂嫂不必担心。我好着呢。”

“说什么话呢。”沈碧云握住顾青青的手,“你那一点小心思,真当嫂嫂不清楚?嫂嫂也是女人,也是曾如你一般的。”

顾青青一听这话,便来了兴致。其实她苦闷多日,一是想不明白,二是怄气,愤懑顾好逑和琉璃浑然不知自己的心思,便不想与他们多言。如今,突然出来一位嫂嫂说理解自己,自然是另一番心境。

沈碧云见顾青青心情好了些,便知道自己已经抓住了顾青青的心思,接着顺着说下去:“你呀,不就是爱上了一个人吗?这原本也是没错的。那人与你身份悬殊,家里人反对,也是正常的。你眼中看不过感情受阻,便要与他私奔,这也说得过去。你仔细想想,可曾有哪里是不对的?”

顾青青照着沈碧云的说法想了一遍,顿时觉得自己没有错处,便理直气壮地说:“可不是嘛!我,我哪里有错处!”

沈碧云浅笑,知道顾青青已经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始思考,便接着讲:“女子在你这般的年龄,又有谁不曾爱过呢?若说没有爱过,便是天也容不得的了,便是没有情感的走兽一般了。”说着,她眼中似乎有闪闪泪光,但旋即便消逝在风中,“可是青青,私奔与相爱是不一样的。若是你真的与赵安邦远走高飞,你可曾想过以何度日?是他能高中状元,还是能富贾天下?青青,当爱情遇上柴米油盐之后,很多事情,便变了。”沈碧云叹气,面色看起来甚是悲伤,她紧紧握住顾青青的手,“嫂嫂并不是说你不应当去爱,而是要学会负责任地爱。你的容貌,会因为岁月而消陨,而赵安邦的才华,却会因为时间而横溢。若有一天,你人老珠黄、金银散尽,他,还会爱你吗?”

顾青青心中憋闷。沈碧云所言,其实和琉璃、顾好逑大同小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语调是那么的悲伤,悲伤到顾青青想要同情她、怜悯她。是因为她成亲了的缘故吗?顾青青想不明白。

沈碧云深谙言多必失,便匆匆想要告别。顾青青心中尚有疑问,怎能放她离开?便再三挽留,终于,沈碧云同意留下来用晚膳。

晚膳,烛光与月光相得益彰,雕刻华美的红木桌上,摆放着松子桂鱼、糖藕、酒酿圆子、鸭血粉丝汤、油焖春笋、叫化鸡等珍馐,丝丝香气萦绕鼻尖,幻化出人间的幸福味道。

见顾青青难得地用了一点酒酿圆子,琉璃心情自然好了不少,便笑道:“小姐今天可要仔细些,不然吃胖了可怎么好?”

顾青青撇撇嘴:“就你会耍嘴子。也罢。”

沈碧云一笑:“瞧你心情不错,我也是时候回去了。你可真要仔细身体,这些天吃得少,可不能一下子用得太多了。”

顾青青面色一红,说道:“嫂嫂竟把我当做小孩子了吗?啊~也对,想来是我最近太幼稚了吧?”

时间过的很快,快到顾青青早已忘记了什么清明,甚至忘记了三堂会审。然而,有一日,家中突然忙碌了起来。不用仔细问,也能猜出七八分。

与当初的忐忑不安不同,如今的她心境平和,不再有着一丝一毫的抵触情绪,甚至希望赶紧来那场审判,然后让自己和那段故事彻底说再见。

很快,顾青青便接到通知,三日后,福宁堂,全家用膳。

顾青青刻意提前了半个时辰到福宁堂,然而,她却看到桌上已然摆着八荤八素一汤,再看父亲正襟危坐、母亲面带愁容,便知道,自己来得并不算早。她环视一周,却并不见哥哥和两位嫂嫂,这才暗暗放心,原来自己来得也并不是最晚。

正想着,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奶音,顾青青不想也知道,那便是自己的小侄女——顾珊爱了。

果然,她一转身,这小肉球便钻进了她的怀里,糯糯地说:“姑姑,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顾珊爱,今年不过三岁,是顾好逑和妾室朱红玉的女儿。朱红玉当年本来生了一儿一女,但儿子还没来得及取名字便夭折了,所以只留下这一个宝贝女儿,被全家人当作明珠般珍视着。

紧跟在顾珊爱身后的红衣女子便是朱红玉无疑。因为奔跑,她的额发有些浸湿而显得狼狈,不过与女儿相比,这都是小节。

而钱凤燕看到后却心有不悦。朱红玉出身不高,原是馨月坊的歌妓,当年以一曲《采莲》而博得顾好逑青睐,后渐渐有了成亲的想法。然而,出身名门的钱凤燕是万万忍受不得这样的女子的,但顾定成却并不反对,所以最终还是嫁进了顾家。可钱凤燕对她的偏见,却并不减少。

顾青青摸摸她的头,笑着说:“怎么,才这么几天没见,就想姑姑了?若真如此,姑姑可是开心呢!”

顾珊爱圆溜溜的头用力地点了点,趁机趴在顾青青身上说:“我可是想姑姑了呢!”

“珊爱想姑姑这件事啊,我便可以作证的。”一阵清凉的女声传来,顾青青抬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另一位嫂嫂——沈碧云。

见沈碧云身后跟着顾好逑,钱凤燕的眼中便有了丝丝笑意。

沈碧云,其父沈铁乃是江南一县令,家中虽不富裕,但却藏书颇多。故,沈碧云虽算不上大家闺秀,但小家碧玉绝对当得。且腹有诗书气自华,完全不似朱红玉的粗鄙。

顾青青也是一笑,道:“既然嫂嫂作证了,我可也就相信了。”

顾珊爱撇撇嘴,葡萄一般的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一转,似乎埋怨一般道:“姑姑偏心呢!碧云姨娘说的话便相信,我说的话便不相信了,偏心,偏心呢!”

未等顾青青说话,顾好逑便一把抱起了顾珊爱,将她小心翼翼地抱给下人,道:“今日是你姑姑的大日子,你可不能搅局。快,跟你娘亲去外院玩吧。碧云也跟着一起。”

顾珊爱遗憾地点点头,一双大眼睛眨了又眨,才对顾青青挥手告别,紧紧地抱着下人的脖颈,依依不舍地向外看去。

顾青青长叹一口气,哥哥将两位嫂嫂,尤其是碧云嫂嫂遣了出去,足可见接下来发生事情的严肃性。而这,却是和自己紧紧相关的。

一家人在压抑的氛围中简单地吃了几口菜。因为顾定成没有说话,所以旁人也不好开口什么。自顾定成回家以来,除了孙管家外,他没见过任何人,就连钱凤燕都是第一回见他,所以对他的决定,众人都是一无所知。

许是这样的气氛令人烦闷的原因。顾定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今日大家怎么都如此沉默?是这饭菜不合胃口吗?”

“怎会?”钱凤燕笑道,“这几道菜哪个不是大家喜欢的?这一道肉羹,可是青青的最爱呢。”

顾青青连忙跟着点头,顺势就称了一整勺于自己碗中。

顾好逑也附和道:“是啊,今日这醋鱼味道不错。远胜于平日。”

钱凤燕看出顾定成心情不错,便试探性地问道:“老爷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不知有何喜事啊?”

“哈哈哈。”顾定成爽朗地大笑,放下筷子,郑重地说,“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啦!前几日在长安,本是要接洽些药材生意的,没想到正好赶上景王府招侍药女官,我便给青青递了牌子。不想真被选上了,便多逗留了几日,商谈详细事宜。”

钱凤燕听后神色凝重,久久惊得说不出话来,顾好逑和琉璃也察觉出事情不对,唯有顾定成洋洋得意。

顾好逑见顾青青还在对碗中的肉羹发力,便连忙推了她一把,吓得她把勺子掉在了地上,回过神来,却撞见母亲担忧的神色,以及父亲得意的语调:“青青,你准备去长安吧!”

万万没想到,自己纠结了这么久的三堂会审,竟是一个这样的结局!

顾青青呆若木鸡,定定地看着已经碎成一片片的勺子,下意识地伸手去捡,却被顾好逑一把拉住,顾好逑似乎很着急,说道:“青青!不要动!”

顾青青抬头,对上顾好逑如火一般炽烈而又真诚的目光,她忽然回过神来,轻声问:“刚才,父亲说什么?”

钱凤燕一笑,起身欲带顾青青离席,却被顾定成一把拦住。顾定成看着顾青青,眼神似有千斤重,语气坚定,甚至是一字一顿地说:“青青,你准备一下,去长安吧。”

与那一瞬间,顾青青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即便在很多年以后,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在那一瞬间究竟为何会有那样的表现。也许是对日后生活的迷茫吧,也许是对父亲绝情的不信任吧,也许是对自己能力的不满足吧。也许,也许……顾青青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时至今日。

顾青青的记忆里没有自己是如何离席的片段,记忆,是从琉璃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开始的。

“小姐,老爷怎么就这么狠心?怎么能把您送到长安去呢?长安,长安距离江南这么远,您这一路上,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才好啊!”琉璃一边哭一边说,才不过十五岁的她,是无法想象顾青青未来远离亲人和家乡的生活的。或者,再狭隘一点,她不仅仅是在哭顾青青,也是在哭自己——自己也即将远离家乡了。如果,这里算是的话。

琉璃见顾青青不说话,就以为她又和前几日一样的魔症了,赶紧擦干了眼泪,握住她的手说:“小姐,你放心吧,我会陪你去的。你不会孤单的。”

顾青青反手握住,语气欣慰:“我明白。我也知道你的心意。只是,只是我无法接受这么强势的父亲罢了。”

“老爷在其他的事情上强势也就罢了,怎么这回也这么强势呢?”琉璃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却也像是在和顾青青说话。

顾青青没有理会琉璃的碎碎念,只是自己望着窗外,顾青青不知道是应该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其实,对于去长安这件事情,她自己本身并不反对,她已经在江南生活了十六年从未离开,若能趁此机会去长安看看,也是一番好事。只是父亲的决定过于突然,没有给自己思考的时间,更没有和自己有任何的商量,完全就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了她身上。况且,从父亲的态度和语气来看,他并没有接自己回来的打算,而是准备,让自己长久地呆在长安做什么王府的什么侍药,真是无法接受!

但再转念一想,自己如果不离开这个家,又怎么可能摆脱强势而又不肯改变的父亲呢?如果自己继续在这里生活,自己必然将永远地被他控制,甚至逐渐成为一个木偶!这次的私奔,虽然是自己不对,但若是不走,只怕以后连私奔的机会都没有了!

顾青青无法承受自己的假设所带来的重量——自己会和父亲安排的人共度余生。

比起这,思念家乡或许还可以承受,何况还有琉璃陪着自己,何况自己以后也是要永远离开这个家的!

想到这里,顾青青觉得豁然开朗,仿佛这件事情已经不再是什么坏事,而是自己新生活的开始,是充满着阳光的未来的开始!

几日后,顾青青正在整理细软,作为女孩子,她还是最想要以美丽的容颜出现在长安城里的,所以她挑选的很是仔细。

顾好逑走进屋内,故意不说话,蹑手蹑脚地走到顾青青身边,正准备吓她一跳的时候,顾青青却正好抬头,一脸微笑。

顾好逑一愣,旋即一笑:“被你发现了。”

“我都长大了。”顾青青故意低头,即将离开这里的她,无法面对宠爱自己到如此的哥哥,“你已经骗不到我了。”

顾好逑听出了她言语中的失落,便坐到她身边,扫了一眼她身后的衣服,道:“你这些东西也太多了吧。我都没准备这么多。”

“你是男孩子嘛……”顾青青不假思索,旋即发现顾好逑的话似乎哪里不对,瞪大了眼睛说,“你也准备了东西?难道,难道你也去长安吗?”

“那是自然!”顾好逑语气中带着丝丝得意,和些许的欣慰,给顾青青一种安全的感觉,“你呀,那日走神太严重了,居然都没听到父亲后边说的话!”

顾青青仔细想,也想不出任何的线索,可能自己的记忆是真的出了问题吧。她将信将疑:“真的假的?父亲可能让你去长安?那,那珊爱怎么办?你总不能带她也去吧?”

“珊爱太小,自然不能带在身边。不过她有红玉和碧云照顾,应该没有大碍。”顾好逑仿佛早有准备,回答道。

顾青青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她很不喜欢哥哥这个抛妻弃子的行为,但是,如果反对,那么自己就只剩下琉璃陪自己去江南,这无疑是她不想看到的。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哥哥只不过是将我送过去罢了,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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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曈上山学医七年,归乡后发现物是人非。长姐为人所害,香消玉殒,兄长身陷囹圄,含冤九泉;老父上京鸣冤,路遇水祸,母亲一夜疯癫,焚于火中。陆曈收拾收拾医箱,杀上京洲。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若无判官,我为阎罗!*京中世宦家族接连出事,殿前司指挥使裴云暎暗中调查此事,仁心医馆的医女成了他的怀疑对象。不过......没等他找到证据,那姑娘先对他动手了。*疯批医女x心机指挥使,日更,每天早上七点更新,请支持正版茶~

千山茶客 16.1万读过
惊!天降老公竟是首富

许南歌结婚了,她自己却不知道,从天而降的老公竟还是首富!一个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从小摸爬滚打,苦苦求生。一个是天之骄子,高高在上。两人地位天差地别,众人等着许南歌被扫地出门,可等着等着,却只等来了首富的一条朋友圈:“老婆,可不可以不离婚?”众:??【女强,马甲,霸总,强强对决,1V1】

公子衍 30.4万读过
极致心瘾
会员

黎影结识了不该高攀的三代圈,在纨绔少爷刘怀英猛追求时,她无路可避。匆匆一瞥徐家太子徐敬西的姿容,她心荡神,四九城权力中心是徐家,唯他能破局。雪夜,大G车门边,她踮起脚尖,轻拢掌为徐敬西续烟。男人唇悠着烟,朝她倾斜了些,清隽脸孔半低在逆光暗影,烟尖火苗自两人中间熹微明灭,望见他眼眸淡泊沉静,一点一点抬起,“你要什么。”黎影:“只要你能给的。”旁人警醒过:“那位徐敬西,生起高阁,满身满骨是深重的权力欲,情对他这样的人来说都多余,你拿什么跟他赌名份。”懂留她在身边,无非徐敬西寂寞消遣。他逢场作戏,她从不图名份,扭头离京办画展。收拾行李刚进电梯,徐敬西长身立于正中央,食指徐徐勾住她前颈间的细骨项链,将后退的她轻轻拉回。**那夜情人节,是三环内高奢酒店一房难求的日子,有人撞见,BVG酒店被徐家太子包下。黎影印象最深的,是男人半跪在床,浴袍松垮,咬住笔帽,手拾勾金笔在她锁骨边缘描绘三字瘦金体——徐敬西

时京京 12.4万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