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陈村村口一个院子齐胸高的土墙后面，冀中二分区独立团的团长谭振江站在那里，神色凝重地看着村外的田地。他已经这样站了一会儿了，除了偶尔倒一下脚，几乎没有挪动过地方。在他身边，还有一个中等身材，长得很英俊精悍的年轻军人，也一直默默地陪他站着。这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军人，就是一连的连长萧强。

院墙外不远处就是农田，近处是大片的麦地，地里的麦子长势不错，再有半个来月就可以收割了。稍远处的地里种的是玉米、高粱，但现在玉米才长到尺把高，而高粱也只及人们的腰腿——青纱帐要没人，至少还有二十多天。

村外的地里有几个化装成农民的战士，正在麦地里套种玉米，再远处也没有了前些日子四处升腾的黑烟，看上去一切都很安详宁和。谭振江的内心却一点也不能平静——

五月一日那天，鬼子突然对冀中根据地发起了“大扫荡”。敌人这次的“扫荡”不但突然，规模也前所未有，到今天已经是第十二天。以前鬼子的扫荡，到了这个时候，差不多也就将成强弩之末，可这次却依然势头不减，形势反倒是越来越险恶。

谭振江知道这次根据地的部队大多受到了巨大的损失，有些部队减员超过了一半，也有些部队站不住脚，退到了路西的北岳根据地。独立团的情况到目前还算好，有生力量基本保全了下来，不过在几天前，也还是被迫化整为零，以连排为单位分散活动。

这两天鬼子重点扫荡冀中根据地的中心区，谭振江现在所在的分区西北部，是先前扫荡的重点之一，眼下鬼子的兵力减少，反倒成了相对安全的区域。他是在前天带着两个连运动到这边的，跟随他过来的还有几个连队，应该就在附近不远。

他和萧强的一个连，是今天凌晨进的陈村，到现在日头当顶，周围还没有发现敌情。可是他不敢掉以轻心，这种暂时的平静，随时都可能被突发的情况打破，一旦被敌人察觉，在白天就免不了陷入一场恶战。

“报告！”

突如其来的这一声，打断了谭振江的思绪，他回头看了看，来的是在村子另一边放哨的排长王子超。

没等谭振江问，王子超就开口说：“团长，从南边来了个人，村长认识，是这里的一个副区长，他说有重要的情况要向部队报告，现在在连部等着。”

谭振江问道：“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王子超回答：“没说。他听村长说团长在这里，就要求见你，说要直接向你报告。”

谭振江没再问，迈步朝村中的连部所在走去，萧强和王子超紧紧跟上。

连部所在的那间屋里，村长陪着一个穿便衣的中年人坐着，看到谭振江跨进院门，那个中年人就起身迎了上来，显得很是急切。

那个中年人显然已经看出了谭振江的身份，还没等介绍，就伸出了手自报家门：“谭团长吗？我姓黄，是六区的副区长，是我们县祁书记让我们出来找你们的。”

谭振江和中年人握了握手，看向一边的村长。

村长连忙说：“是的，老黄以前常来我们村，和我们很熟。”

谭振江听村长这么说，一边伸手示意大家进屋，一边问道：“老黄，你们祁书记我认识，他找我们什么事？”

黄副区长显然很着急，一边朝屋里走着，一边就说开了。

他带来的消息确实很重要——

原来，这边的一片区域，在鬼子“大扫荡”之前，是分区的主力团老三团活动的地方，独立团很少到这里来。“大扫荡”开始以后，鬼子似乎事先捕捉到了老三团和分区机关的位置，集中优势兵力直接扑了过来。分区机关和三团仓促应敌，苦战了一天，这才突破了鬼子的包围。可是三团损失极大，和敌人周旋了几天以后，无法立足，只好掩护着分区机关，乘夜色突围去了路西。

分区和三团离开这里以后，鬼子和伪军反复拉网“清剿”，留在这里的一些地方武装也被打散。幸存的一些小股武装和县区干部，有的转到了外线，有的就地隐蔽了起来，这里成了敌人的天下。正因为此，现在这里的鬼子大队转向了中心区，去寻找冀中根据地吕司令的踪迹，这边敌人的密度大大降低，环境显得宽松了一点。

安城的鬼子驻军，近年来一直是鬼子的一支骑兵大队，其现任大队长是个大佐，名叫有栖川保典，据说还是个皇族。这支骑兵大队已经有了六十余年的历史，号称“常胜大队”，一贯骄横不可一世。骑兵大队以前的大队长，在“百团大战”的时候被八路军击毙，被其自认为是大队成军以来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有栖川大佐接任这个大队长以后，一直想着要替前任报仇雪耻，可是长期以来在和老三团的交手中，却从来没能占到什么大便宜。

这次“大扫荡”开始以后，由于事发突然，老三团又处于绝对劣势，最后被迫退向了路西。老三团和分区直属部队撤走以后，有栖川一面疯狂地烧杀抢掠，一面使出了各种“怀柔”手段收买中国人中的败类，迅速在各个村镇建立了各种伪政权组织。他志得意满，开始得意忘形。他为了给汉奸们打气，也为了炫耀自己的功劳，组织了“正定道”的道尹及一些伪县长，准备到各处“视察”。昨天，有几个在他眼里极其可靠的大村镇的“维持会”长，接到了“视察团”要在明天下去“视察”的通知。

大王庄是个大镇，在几年前就被鬼子占领，那里的“维持会”长，是当地的大地主，一直以来很得有栖川的信任，也接到了要他准备接待的电话。有栖川根本想不到，这个“维持会”长暗中一直同情八路军，和当地的抗日政府保持着联系。此人在接到电话之后，马上设法告诉了庄上隐蔽的我党干部，那个干部立即将这一消息辗转传送到了县委祁书记手中。

祁书记得到消息以后，马上想到这是个打击鬼子气焰的机会。可是县大队现在只剩下三四十人，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几个区中队、区小队和民兵，加到一起也只有百十来人，还缺枪少弹的。派出去寻找我主力部队的人，也都无功而返。今天早上，祁书记听有人在暗中传说，这一带有我们的主力部队，所以就向这边派出了好几拨人。他由于一直在这边工作，和这里的乡亲们很熟，终于有人给他指点了迷津，一路找到了这里。

黄副区长一口气说完，紧接着就是请求谭振江调集部队，明天去打鬼子“视察团”的伏击。

谭振江没有马上答应黄副区长什么，只是又问了他几个问题，看着地图沉思了一下，对一边的一营长李文信说：“一营长，你带上两个人，换上便衣，马上跟老黄同志回去见祁书记。你见了祁书记，再核实一下情况，然后回来汇报。”他又转向黄副区长问道，“老黄，你们县大队的领导有没有和祁书记在一起？”

黄副区长做了肯定的回答。

谭振江对李文信说：“你告诉祁书记，让县大队派出一两个负责的军事干部，和你一起回到这里来，以便大家商量行动方案。”

李文信带上一个警卫员，跟着黄副区长匆匆离去。他们刚一走，谭振江就命令一连长萧强，马上向几个可能有独立团的连队隐蔽的方向派出人去，一旦找到他们，就要这些连队迅速赶到这里来集中。另外，他还要萧强留下一个班在陈村，其余的队伍转移到三里地外的严村，并且加强警戒，以防不测。

萧强去执行命令了，谭振江再次详细询问了有关这个黄副区长的情况，觉得没有大的不妥，就对着地图仔细斟酌起来——他觉得黄副区长应该没问题，他带来的消息应该是真的，如果李文信能见到祁书记，并且将县大队的同志带来，那么下一步就是等待自己的部下到来。他要找出一处合适的伏击地点，争取在天黑之前到实地踏勘一下，那样的话，明天如果真的打伏击，就会把握更大些。